中国文化讲究经世致用,李泽厚先生名之曰“实用理性”,有的人就把“实用”发挥到极致。做书只为挣钱,读书只为有用,大家一味想挣“快钱”,一直想着挣“快钱”,即使码洋巨万也“痴心不改”;读书之人,只顾眼前有用,只顾立竿见影;写书之人不是图名,就是图利,这样培育出的读书“场”不是个好空间;就读书而言,也就是个“小时代”。叶兆言参加曹可凡的访谈节目,说读书无用。兆言先生博通经史,饱读诗书,他并不是自命清高,或者故意矫情。他说的是读书的本质,“无用”即为大用,人格、品质、格局、操守、趣味、品位、境界,凡此种种,不可能完全归于读好书,然而其作用无须讳言。相反,只读快书,人会营养不良,当然是指精神世界。
价值观有问题的书不但没有益处,反而会对你的思想有毒害。比如大肆宣扬的厚黑学作品、大肆渲染成功学的作品、不去描述人性反而一味铺陈狼性的作品。这一类作品有的裸的宣传,对自己“真小人”的身份不加掩饰,虽然嚣张讨厌,好在欺骗性还差一些,容易分辨。另外一部分则冠以各种崇高的名义、美丽的语汇,有些不喜欢思考的人很容易被糊弄;另外,它的犹抱琵琶半遮面,含蓄朦胧。暗地里迎合了一部分读者不便明说私密想法,搔到了隐疾的痒处。比如写曾国藩,此人不乏瑕疵,但是从情怀、境界、道义衡量,同样不乏令人称颂之处。对经营曾国藩的书商而言,不去称许他的“为官之道”,而去宣传他的“为官之术”,而这类书恰恰迎合了某些人的心理,所以常常营销成功。
开卷并非有益,本来是一个常识。
某天读梁漱溟先生孙子梁钦宁的回忆文章,写到梁老因为别人赞美他的书法而不高兴,因为他觉得对他个人而言,“写字”是“小技”,没有必要张扬。即使受众是成年人,作为公众人物,你也应该反躬自问,如果成书,拉丁文有谚语说,“说出的话会飞走,写下的文字会留下来”,文责需要自负。贩卖鸡汤的作者,大部分不以为然,认为这些过于迂阔,因为他们压根就没想流传后世,挣的仍然是“快钱”。鸡汤书籍和垃圾食品功能相似,部分连“食品”的功能也不承担,极个别的还含有毒素,阅读者不可不慎。
还有一类是属于心灵鸡汤书籍,书名经常出现于畅销排行榜,作者时时出现于“作家”富豪排行榜,作家经常出没于各类综艺节目,电视或者网络,现在还有B站,借以相互成全。这一类作者往往情商极高,善于表达,略通才艺,一脸浅浅的微笑,部分有教授职称和学术背景;档次低一点儿的则以个性取胜,会有自己独特的研究领域,常常很专业、很小众,小众到只有自己明白或者参加,或者着装奇异,发型另类。殊不知,如果不是出于职业需求,许多自己的小本领是不足对外人道,因为其实水平一般,在行家面前会露怯,炫技又会误导观众,这些都需要自律。当然“互联网﹢”时代,讲究张扬个性,但是底线不能没有,何况受众还有未成年人。
那天看热播剧《清平乐》,看到剧中年幼的福康公主用稚嫩的声音背诵宋真宗《励学篇》中的“书中自有千钟粟,书中自有黄金屋,书中自有颜如玉”,不觉五味杂陈,千年之下,父母何尝不盼着自己的儿女读书成才,“千钟粟”“黄金屋”“颜如玉”就这么直白地诱惑着你,似乎这就是高阶,似乎这就是成功,似乎这就借读书培养“人中麟凤”。其实我们不妨换一换思想,读书首先是培养“人”的,健康、善良、宽容、阳光足以,都奔着所谓“麟凤”去,读书的通衢变成狭窄的独木桥,“麟凤”怕是最终也会有一部分变异变种。
部分书籍名头很大,流布甚广,影响极深,培养大批铁粉,所谓铁粉就是被打造了底色,抹也抹不去;或者被洗了脑,像鲁智深的皂直裰,洗杀也无法漂白。
对读者而言,唯有养成一个具有独立判断力的大脑,养成一双具有穿透力的慧眼,才能选出好书,终身获益;心灵鸡汤倘若无毒,偶尔也可以翻翻;至于厚黑学、成功学、后宫、官场作品,既然它能自由出版,唯有远离之,摒弃之,连气味也不要沾染。
(作者系济南外国语学校特级教师)
《中国教育报》2020年12月02日第9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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